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泊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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泊岸

陳習彧很少覺得這般手足無措又心裏窩火過。

不論是犯頭疾時,還是早年剛登基那幾家給他明裏暗裏試圖下套時,他都從未有如今這般無奈又不知如何做才好。

怕說重話沈執荑難過,又怕不說清楚讓她誤會。

沈執荑被陳習彧拉進屋,他皺著眉把大氅披在她身上,嘆了口氣:“你說你要去上京,我今兒昏暮時分就答應你了。”

她當然知道自己來過一次了,可是她怕陳習彧忘記,所以她又來了。

“對不起,我不是有意的。”沈執荑瑟縮著,看起來無辜又可憐,“我怕你覺得我嬌縱,討厭我。”

最重要的是,她害怕陳習彧討厭她,就不帶她去上京了。

她從小就知道怎麽樣才能讓自己看起來楚楚可憐。剛才那次,她因為是匆匆來的,忘了放低姿態。

但這次不同,她特地穿得單薄,還在眼角給自己塗了粉,讓自己看起來是哭紅了眼的樣子。

沈執荑知道的男人都會憐惜可憐的女人,只要她嘴甜一點,很快就能把陳習彧哄好。

她很認真地笑,故意讓唇邊的梨渦不深不淺的綻開,嬌嬌道:“郎君一定會帶我去京城的吧。”

快說你會!

沈執荑熱忱地盯著陳習彧,期待他回答自己。

然後,她聽到陳習彧難得有些冷意的聲音:“餓了嗎?”

她就知道陳習彧肯定會……餓了嗎?

他在說些什麽?

沈執荑像看傻子一樣不解的看著他,又覺得這樣太過直白,連忙低下頭。

陳習彧:“我算了時辰,你這來回不到一個時辰。又是換衣裳,又是重新梳妝,應該還沒用膳。”

聽到這話,沈執荑這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,好像是的,她好像確實有些餓了。

陳習彧笑道:“想吃什麽?”

見沈執荑不回答,他主動道:“前幾日院裏的桃花開了,廚房做了桃花酥,吃不吃?”

“吃。”沈執荑點頭。

等到她就著今年的新茶,捧著桃花酥啃時,沈執荑才忽然想起來——好像她來找陳習彧不是為了蹭點心。

可是陳習彧見她怔楞,還以為她是嫌這些東西不好吃,又喚廚房端了些別的上來。

七七八八的點心和小菜很快擺了滿桌,沈執荑原本的話都連同點心被咽了下去。

別說她本來就有些餓了,便是她不餓,有這些好吃的她也得餓。

等沈執荑吃飽喝足,擡眼才發現陳習彧在看她。

屋內燭火昏黃落在他眼裏,他眼裏的溫柔與縱容讓人能看得一清二楚。沈執荑不合時宜的想,尋常人家夫君看妻子或許也是這樣。

如果沒有過去的一切,這樣的偶然本該是他們的日日如此。

“在看什麽?”陳習彧發現沈執荑的動作,故意打趣她。

沈執荑被嗆了一口,她不想讓自己看起來過於狼狽,於是也故意道:“看你好看。”

沒想到沈執荑會這般回答,陳習彧有些意外卻並不生氣,相反他似乎很高興沈執荑會這樣。

他像是對自己的話很滿意般:“那你多看看。”

臉皮厚。沈執荑在心裏腹誹,果然長大做皇帝了就是不一樣,要是以前這人肯定會不好意思紅耳朵。

“你眼睛是不舒服嗎?”等沈執荑吃完,陳習彧不解地問。

他以為沈執荑是哭過才會這樣,可現在看來好像不是,她該不會是不舒服,所以才眼尾泛紅?

“沒有不舒服。”沈執荑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她的眼尾泛紅是胭脂塗的,只能生硬回答。

見陳習彧還是沒有相信,她便抓起他的手,在自己眼角摩挲著。

“我用胭脂塗的。”沈執荑悶悶不樂。

這個人真是的,什麽都得和他徹底說清楚。

陳習彧這才盯著他泛紅的指尖,然後他又伸手摩挲著沈執荑的另一只眼。

他還要確認一次嗎?

沈執荑因為他突如其來的動作下意識閉眼,然後陳習彧的手突然向後移,攬她入懷。

陳習彧吻住了自己的眉心。

很輕的一下,輕到如果不是沈執荑聞到熟悉的沈香,她都要以為只是自己的幻想。

不同於前兩次有些兇狠又帶著某種獨占的吻,這個吻似乎只是將她視若珍寶。

怕親吻唇畔太過唐突,又害怕只是吻她的青絲太過疏離,所以這個吻落在了她的眉心,落在她能清楚感受到的地方。

她聽到陳習彧有力的心跳聲,又聽見他似笑非笑道:“就這麽想和我走啊?”

沈執荑點頭。

雖然,原因可能和陳習彧他以為的不一樣,但從結果上來說,確實是這樣的。

陳習彧或許以為是因為愛,但沈執荑卻知道只是為了她去找家人。

不過她總覺得如果讓陳習彧知道自己的真實原因,這人會不悅,而且是非常不悅。

“夜深天寒,今夜你便不要回去了。”陳習彧道。

沈執荑聽到這話很是認同地點頭。

這也是她今日特地穿的如此單薄的原因,她沐浴完,乖巧坐在床上等陳習彧。

只要今夜一過,陳習彧肯定會帶她去上京的。

看著陳習彧端著藥過來,她有些錯愕,然後聽到他說:“剛才你受了寒,我想喝點藥防著總是好的。”

他想起沈執荑怕苦的事情,又道:“不苦的。”

沈執荑喝了藥,陳習彧給她遞過蜜餞,等她吃下便起身要走。

她忙拉住陳習彧的衣袖,臉漲得通紅:“不留下嗎?”

這話是什麽意思,她再清楚不過,她也覺得陳習彧肯定能明白這件事。

她篤定陳習彧會留下。

可他只駐足片刻,叮囑道:“別多想,我會帶你回上京的。”

沈執荑卻過了會隨便相信別人誓言的年紀,她忙起身帶著質問的語氣:“你是不是嫌棄我?”

嫌棄她嫁過人,嫌棄她不幹凈。對了,難怪她說,陳習彧這些日子為什麽都不碰自己。

她就說明明他失憶了,早就不是當初那個尊重她又深愛她的人了,他卻還是沒有索要報酬。

這些日子她都快要相信陳習彧是不是真的愛上她了,是不是真的要和她重新開始。

可現在她才明白——才不是,不過是因為衣不染塵的貴人看不上自己罷了。

沈執荑垂下頭自嘲輕笑,然後跪下認錯:“陛下恕罪,民女失言了。”

她怎麽能質問天子呢?她這樣卑賤的人,別人肯給她兩分顏面,她就以為自己真的得到了全部去撒野。

門被人合上,沈執荑以為陳習彧被自己氣走了,擡眼卻看到他脫下了最外面的長衫。

他沒說嫌不嫌棄沈執荑,只是站在她面前問:“會更衣嗎?”

沈執荑點頭,好像明白了陳習彧的意思,顫抖著手攀上他的玉帶。

她手忙腳亂,額頭都冒著細汗,然後陳習彧把她拉入懷中。

她聽到這人像是束手無策的語氣:“你……算了。”

陳習彧最終什麽都沒說。

說什麽讓她幫他寬衣,最後還是陳習彧幫她褪下衣裳,尤其當他的手掌落在自己腰側時,沈執荑不受控制地落淚。

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哭,這種事情也不算多陌生,而且這次是陳習彧啊,是她從前明明心心念念盼著的人啊。

雖然她是帶著目的,從一開始就是打算拿自己的身體,去向陳習彧換東西。

可等他真的同意,她反而自己先反悔了。

陳習彧沈默地盯著沈執荑,最後並沒有如她所想褪去她所有衣裳。

自己都害怕得抖成這個樣子了,還要裝成不在意的樣子。

陳習彧的手下移,沈執荑感受到他奇怪的動作,有些不可思議地瞪大雙眼。

他、他居然……

沈執荑縮在被子裏,雙眼呆滯地看仔細替她擦拭地陳習彧。

他幫她收拾好,才拿過桌上的茶盞喝了一口,隨即吐到剛才讓侍女備好的漱盂中。

他仍是穿戴整齊的樣子,唯有衣襟上沾染了些許不明的東西,讓沈執荑看到後不由回想起剛才他做的事。

這個人……他怎麽可以那樣?他什麽時候會的這些。

陳習彧脫掉沾染臟汙的外裳,他坐在沈執荑的床邊,摩挲她這次真的滿是春意而泛紅的眼角。

他像大人詢問不懂事的孩子般問:“現在還有心思胡思亂想嗎?”

沈執荑聞言忙縮進被子裏,背過身去,她確實沒有心思想什麽嫌棄不嫌棄的事情了。

她現在腦子裏就是一團漿糊,想不通陳習彧為何要紆尊降貴做剛才那種事。

沈執荑感受到床似乎向下微陷,隨即她被人攬入懷中。

沈執荑覺得自己該慶幸的,畢竟她的目的也算是達到了。

可是在此時此刻,兩個人這般親密的動作,她反而有些揪心,因為她從沒有想過有一天她也會需要討好陳習彧。

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沈執荑的心思,陳習彧在她頸肩輕蹭,握住她的手,像是安撫般揉捏:“不要多想。”

這句話很輕,輕到除非貼著耳朵,不然肯定是聽不見的。

沈執荑原本覺得這樣輕飄飄的話,肯定安慰不到自己,但她卻在陳習彧說完這句話後就緩緩放松。

她也並不知道陳習彧在她睡熟後,才睜開眼細細打量她不安穩的睡顏。

他的手指落在她皺起的眉頭,最後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。

沈執荑知道陳習彧很快就要離開南州了,而在離開前她想再在南州城逛逛。

只是她沒想到陳習彧會跟著她。

那晚的事讓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陳習彧,更不知道如今她算什麽。

情人?外室?或者只是君王的一段露水情緣?

兩人先去的太平街,她發現很多故人都已不在,一問才知是花閑借著沈執荑和陳習彧的關系,拿著抱琴的嫁妝替她們贖身了。

被當做金絲鳥困在這些樓坊裏半生的姑娘們,終於能夠飛去想去的地方。

沈執荑沒見到舊友反而更加高興。

離開了好,離開了才能重新開始。

她和陳習彧在南州城逛了一圈,等到日到中天時,陳習彧問她:“餓不餓?前面有家餛飩攤,吃點嗎?”

沈執荑點頭。

兩人剛坐下,就有個小姑娘跑過來,歡喜道:“漂亮姐姐好!”

沈執荑認出這是之前在粥棚誇的小姑娘,笑著捏她的臉:“哇,乖乖小妹妹也好!”

她笑得很是開心,陳習彧在旁邊看著就高興。

沈執荑似乎很喜歡小孩。

他想起樂頤說的沈執荑恐怕子嗣艱難的事,原本也滿是笑意的眼裏蒙上些許寒意。

“小花,別纏著人家沈娘子!”林大娘呵斥了一聲。

“沒事的,這孩子讓人看著心裏就喜歡啊。”沈執荑替小花辯解。

林大娘聞言也就讓小花去了,她倒是聽說了沈執荑和離的事。

她就說沈娘子這般善良的人,怎麽會和那仗勢欺人的李家人成一家人,如今和離了就好,以後日子只會越過越亮堂。

林大娘閑聊道:“那日我救娘子時,就想著娘子要是能離開沈家,也就算是我報恩了。”

她丈夫死的早,前幾年和小花孤兒寡母不知過得多艱難,若不是沈夫人三年前的一碗熱粥,她們早沒命了。

沈執荑聽了林大娘講了事情的前因後果,又聽她感慨了一句:“所以啊,善心結善果,沈娘子的福氣在後頭。”

聽說這些事沈執荑先是不適應——她不習慣別人誇她,但是心裏也有了幾分小歡喜。

她很少被人這般誇獎。

沈執荑把頭上的金釵送給林大娘,見對方推拒,她解釋道:“是給小花買豆糕的,謝謝小花為了救我的事,都是我不好,害她好幾天都沒吃上豆糕。”

她笑吟吟的看著對方,眼裏是真誠的感激之情,林大娘推拒不得只好收下。

“你看我做什麽?”等林大娘帶著女兒走了,沈執荑才發現陳習彧盯著自己目不轉睛。

陳習彧:“看你好看。”

他還真不愧讀書好,學人說話就是快。

沈執荑轉過頭不看陳習彧,只看她的餛飩好了沒有。

等到賣餛飩的老伯將餛飩送過來,看到陳習彧時,突然大聲道:“陳公子是您!”

這下他們兩人都楞在原地,因為他們都不認識這位老伯。

老伯拉住陳習彧的手,老淚縱橫:“當年多虧了陳公子救了我的命,還讓人給我錢讓我去學門手藝。”

兩人聽老伯絮絮叨叨的話,這才知道原來這人就是陳習彧當年幫過的眾多乞丐中的一個。

陳習彧讓人把餓暈在路邊的老伯送去醫館救治,還給了他一些錢財,讓他能夠學手藝。

“多虧了您,我如今才能開個小攤討口飯吃。”老伯感激涕零,“當年有人問您,世上窮苦人那麽多,您救的過來嗎?您的話一直到現在都在我心裏。”

“您說民生多艱,遇上了自當竭力。”老伯滿眼敬佩,“我只有開個小攤的本事,但這些年遇上實在吃不上飯的可憐人,也從不收他們銀錢。”

也算是跟隨當年恩公的善行了。

沈執荑見陳習彧沈默,她知道的,他都不記得這些。

但陳習彧沒有道出事實,點頭道:“是,你做的很好。”

後面老伯說什麽都不肯收兩人餛飩錢,還又給兩人盛了許多。

沈執荑邊吃著餛飩,邊悄悄打量陳習彧的神情,他明顯比一開始要沈默許多,也不知道是不是老伯的話勾起他對過去的回憶了。

回去的路上,陳習彧突然道:“沈執荑,你是不是覺得我變了。”

這是自然。

身份,字跡,乃至品性都有些許改變。

陳習彧從她的眼神裏讀出她的意思,隨後反問她:“那你呢?你變了嗎?”

應該也變了。

沈執荑知道她不會再像年少時那般勇敢無畏,也過了相信誓言的年紀,最重要的是她不敢再愛任何人。

甚至連她自己,她都不愛了。

“下雨了!”

南州城的春雨總是來的突然,兩人都沒有拿傘,只好在檐下避雨。

沈執荑以為陳習彧被打岔,肯定會忘記剛才的問題,可是她一擡眼就發現他還是緊盯著自己。

她只好道:“我也變了。”

“那正好。”沈執荑看到陳習彧勾唇淺笑,“我變了,你也變了,我們正好相配。”

沈執荑總覺得這話是不對的,兩人相配?他們哪裏相配?

可她還來不及反駁,暗衛便給兩人送來傘,陳習彧撐傘擁她入懷,她根本來不及反駁。

陳習彧:“你不反駁,那就是承認了。”

沈執荑算是明白了,這人確實變了許多。

至少臉皮肯定是變厚了些。

離開南州那日,春風和煦,沈執荑發現院裏的花都開了。

她伸出手摸了摸小花的花瓣,最終卻緩緩松開。

花閑問:“沈姐姐,你要不摘一朵走?”

沈執荑搖頭。

夏橘又提議道:“不若叫人挖走,這花很好養活,想必到了京城它也是能活的。

“不了。”沈執荑還是拒絕。

這是十七歲的陳習彧給十六歲的沈執荑的。

現在她要離開南州了,她要從過去走出來了。那這些花就永遠留在過去吧,這樣已經很好了。

“再見。”沈執荑輕聲道。

南州再見,小花再見,十七的陳習彧,她也要道別了。

她得活下去,她要弄清楚自己到底是誰,她得重新活得像個人。

沈執荑將要上船時,葉之玄匆匆趕來,他拱手道:“珍重。”

她並未回禮,只冷冷盯著他,“葉使君有話就直說了吧。”

這些日子她早就明白葉之玄不僅相信她沒殺抱琴,而且還知道她過去五年的不幸,葉之玄也有份。

葉之玄見她這般淡漠的樣子,掙紮半天撲通跪下:“執荑,對不起。”

對不起,他不該拿她的人生去覆仇,他不該禍害沈執荑好不容易摸到的幸福。

葉之玄已經失去抱琴這份愛了,他不想再失去沈執荑這個朋友。

“我知道了。”沈執荑轉身。

她知道了,但她不會原諒。

葉之玄悔恨道:“執荑!我錯了,我真的錯了!”

他真的知道錯了,他已經向陛下遞交了辭呈,等他的任期到了,他就要去邊關了。他希望在這之前,能夠得到沈執荑的原諒。

沈執荑卻再未轉身,腳下也沒有半分停留。

直到她走到南江水邊,這是她六年前一躍而下的地方。

沈執荑遠望煙波浩渺的南江,滄桑感油然而生,她彎腰捧起一捧春日尚泛寒的江水往臉上潑來。

水淋醒整個人,也讓她無比松快,因為她知道從今日起,她可以開始享受新春了。

沈執荑終於熬過了那個仿佛永不過去的寒冬,而屬於她的春日終於要來了。

興慶宮內,針落可聞,空寂的殿內唯有兩名女子對坐落子的聲音。

突然坐在左位的中年女子開口:“宸鸞,皇帝從江南帶了個寡婦回來的事,你可聽說呢?”

徐宸鸞垂眸,似乎眼裏只有這局棋,語氣平淡:“回姑奶奶的話,並未。”

徐宜主點頭:“你倒是沈得住氣,這宮裏和那幾家都快為這事吵成一團了,你竟然還能坐得住。”

聽到這話,徐宸鸞睫毛輕顫:“陛下是天子,只是個寡婦罷了,喜歡收入後宮不過是尋常事。”

看到自己一手調//教出來的徐宸鸞如此沈穩,徐宜主放心地點頭:“唉,可惜你是女兒身,你若是男兒身,怕是中書令的位置都得是你的。”

“姑奶奶謬讚。”徐宸鸞又落下一子。

這子落下,她贏了這局。

徐宸鸞有些無聊。

陛下怎的還不回來,這宮裏下棋能贏自己的人只有他。

她望著窗戶,想起傳聞中那個南州沈氏女,似乎說她長得妖媚禍國,卻無德無才。

這樣的人,也不知道棋藝如何,想來大概是沒有她好的。可是陛下那般喜歡她,想來她定有過人之處。

徐宸鸞倒是想快點見見那個人。

她一顆顆收撿棋子,卻看到姑奶奶突然把棋盤打翻。

徐宜主訓誡道:“你總是這般不爭不搶,哀家記得,陛下明明與你是青梅竹馬,從前也是喜歡你的。你怎麽還被人捷足先登呢?”

又是這樣熟悉的打壓,徐宸鸞垂首:“多謝太皇太後提點,我省得了。”

總是這樣,需要她去做事時,便軟硬兼施,從不問她是否真的願意。

但她還是點頭:“待那位沈娘子進京,我會去瞧瞧她。”

如果真的是威脅,她一定會快刀斬亂麻,這樣姑奶奶肯定就不會生氣了。

聽到徐宸鸞的話,徐宜主便笑了:“好宸鸞,你果然是我的好侄孫女,真沒白疼你。”

徐宸鸞默默不語,就像提線木偶般露出一個恰到好處能體現乖順的笑容。

在船上的這幾日,樂頤的情緒可以說是相當大起大落。

沈娘子第一次吐的時候,他以為是孕吐,高興壞了。

然後他發現不是,不僅不是孕吐,他還發現沈娘子作為南州人——她居然暈船!

因為沈娘子暈船,陛下讓他立馬開副喝了就能不暈船的藥,對了,還得是甜的。

樂頤這次是真的不想幹了,就算真是華佗在世都做不到啊,這暈船又不是病,哪裏那麽好治?

他隱晦地向陛下表達了自己的意思,果然陛下聞言便不再逼自己。

改成陛下自己每天去陪著沈娘子。

沈執荑這些日子因為暈船,好不容易養出來的圓潤就又消了下去,陳習彧瞧著只剩心疼。

她之前身子不適,心情不好,還能用點心蜜餞哄著她,這次她吐得昏天黑地,一時陳習彧也不知道該怎麽讓沈執荑開心。

而樂頤在配出能緩解暈船的藥那天,沈執荑好了。

樂頤差點沒忍住罵人,不過他忍住了。

畢竟上一個罵沈執荑的李存,頭七都已經過完了,他還想多活幾年,不想這麽早去見他師父。

但唯一可堪欣慰的就是陛下給他升職了,該給的賞銀也都給到位了。

這下樂頤舒坦了,還是跟著陛下好,錢多大方!

沈執荑雖然不吐了,但還是有些暈船,胃口也不大好。

這日夜裏她吃了點東西,就一個人到船頭坐下,江風吹到她臉上,讓不適感略微被緩解。

陳習彧這次回上京整整用了七艘船,除了他們這艘,還有護衛和運輸物資的船。

江面上船隊排開,燈火映在江面上,星星點點,而擡頭是繁星璀璨,清風徐來,正是一派好風景。

沈執荑想船都行了好幾日了,應該快要靠岸了吧?

也不知道上京是個什麽樣的地方,更不知道上京的人都是什麽樣的?會不會比南州人刻薄,又可能比南州人更和善?

沈執荑聽到有動靜,也沒有轉頭,她以為是花閑給自己拿衣裳來了。

她抱膝坐在船頭,頭發微微垂下,小聲問:“花閑,你是從上京來的。你說上京會接納我嗎?要是那裏的人都不喜歡我……算了,不喜歡就不喜歡。他們討厭我,我也討厭他們!”

沈執荑說完這話,又想起自己的身世:“你說我的親人們會想我嗎?我要是找上門去,他們會不會不認我。我還挺羨慕抱琴的……”

至少抱琴有願意替她報仇的妹妹,不像她,死了就死了,沒人會記得她,也不會有人在意她。

“是我。”陳習彧出聲提醒。

他原本不想打斷沈執荑讓她尷尬的,但是見她越說越多,他覺得再不打斷,沈執荑等會兒再被戳破就該惱羞成怒了。

沈執荑聽到陳習彧的聲音,嚇得差點掉下船,幸好陳習彧眼疾手快拉住了她。

陳習彧安慰:“小心。”

沈執荑驚魂未定,也來不及想陳習彧聽了多久,連聲道:“多謝陛下。”

“無事。”陳習彧拍著她的肩膀安慰,“不必擔心入京後的事,朕自會替你安排妥當。”

他既然把人帶回上京,那就不會讓她受人欺負。

沈執荑聞言擡眸看去,只見陳習彧如墨的眸中倒映著燈火與星光,顯得真摯,又好像汪著深情幾許。

她都有些許心動。

但她很快調整過來,疏離且有禮道:“那妾多謝陛下。”

沈執荑沒敢看陳習彧的臉,故而沒能看到他臉上一閃而過的失落。

不過也只是一瞬,陳習彧很快笑著揉了揉沈執荑的頭,將她按進自己懷中。

沒關系,人已經在這裏了,總有重新開始那一天。

他等得起。

【江南岸完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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